走出噩梦

武训中学在北国冰城小有名气，而我在武训中学也算小有名气。大学毕业起，我就在这里从事着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。几年过去了，我始终是人们心目中循规蹈矩的好女孩，身边没有人知道，有一年夏天，我曾在千里之外的一家酒店做过20天的“坐台”小姐。

从小到大，我都是人群中的宠儿，因为我拥有美丽的容貌和优秀的学业，男孩们更是围着我转。而我对身边的男孩从来都是俯视的。我乐于接受他们的殷勤，喜欢他们为我争风吃醋，却只用冷漠和装傻来对付他们别有用心的热情。我喜欢同男孩一起玩，但我拒绝接受和付出那种作“爱情”的东西。我甚至将我讨厌的一个男生的求爱信贴到了系里的揭示板上，让他在床上躺了两天。我肆意地挥霍着青春，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人生至为浪漫的年华。

1996年冬天的一个傍晚，我在邮局的门口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，抬起头，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和两道入鬓的剑眉一下子就击中了我。那一刻，我仿佛被控制了思维，头脑中突兀地跳出了一个词——一见钟情。我寄了信出来，他仍站在门口，修长的手指上挑着一只闪亮的耳环——是我的。

李伟是财政局长的公子，但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纨绔子弟的浮浪。从热恋到结婚我们只用了3个月。

结婚那天，我幸福极了，婚礼场面奢华，来的人都说我们是才貌双全的璧人。婚礼结束的时候，一个修饰得很精致的中年女人匆匆赶来送了一只硕大的花篮，说祝我们幸福，还用她腥红的唇吻了我，弄得我很不舒服。李伟说是他的朋友，我却总觉她的祝福里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。

初夜甜蜜而美好。一向好胜的李伟连婚假也不休就去上班了。新婚第3天我正躺在床上看香港的言情片，李伟打电话回来叫我帮他查一下大学毕业证的号码。回了电话我就对着那一大堆荣誉证书发呆。我不知道他那么优秀，那么优秀的男孩为什么没有在大学里拐一个女朋友回来？

证书下面，一个粉红的带锁的日记本勾起了我的好奇心，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罗曼史。我找出自己日记本的小钥匙插入他的锁孔，锁开了。翻开扉页，竟是李伟和婚礼上的女人亲昵的合影，我心里一惊，而接下来的文字对我来说更是五雷轰顶。

原来，那女人叫黎亚宁，是李伟读大学的城市里一个极富有的款姐，她丈夫病逝前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。认识了李伟后，用金钱和色相向他发起了进攻，几个回合下来，同样饥渴的李伟就成了她的床上嘉宾。李伟在与我定下婚期之后，还答应她寻找机会秘密幽会！我立刻收拾东西搬回了集体宿舍。一个月后，我拿到了蓝色的离婚证书。那时的我正合了李清照的一句词：“憔悴损，如今有谁堪摘？”

暑假到了，想外出疏散一下自己的心情。朋友苏珊现在天津一家星级酒店做领班。我打好背包到她那里去。

见到苏珊时她正忙得不可开交，说马上就要有一位贵宾到了，可做迎客的林小姐却因不小心扭伤了脚，与她搭伴的小姐有一米七五，一时找不到相配的人。旁边一位高大的男士看了看我，说：“请这位小姐帮个忙，好吗？”为了给苏珊解围，我只好将旅途劳顿丢到一边，谁让我长了个一米七十的大个子呢！套上大红的旗袍，我知道人们的喝彩不是装出来的。当年在大学做业余模特时，我就是靠一袭高贵的丝绒旗袍赢得了“校园名模”的美誉。

凭着当初学走台时穿高跟鞋的功夫和当老师练出的“站功”，我很轻易地帮苏珊撑过了这一关。谁知苏珊得寸进尺，说林小姐要休息几天，要我为朋友两肋插刀再辛苦几天，经理说给双倍的报酬。我不在乎钱，也知道苏珊的可怜相是故意做出来的，我点了头——活儿不累，从这小窗口也可见识一下大社会。

做迎客看似简单、风雅，其实饱含苦辣酸甜，尤其在夜幕降临的时候。第一次被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在臀部狠狠地摸了一把，我吓得叫出声了。搭伴的小姐看了我一眼，像是安慰又像是漠然地说了一句：“少见多怪。”看看眼前的男人，想想那个欺骗我、伤害我的男人，仇恨仿佛是积蓄已久的火山在我心头爆发了——我要报复男人，我要放纵自己。

对苏珊说我想去“坐台”时，苏珊夸张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：“你不发烧吧？”苏珊接着说：“想想你的职业，想想你冰清玉洁的形象，我都不做的事……”我不为之所动，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。

当我挽起长发、化了艳妆，又借了一件袒胸露背的连衣裙穿上时，那个唯利是图的老板立刻说：“林小姐的脚好了，你就去六号台吧！”我看到了苏珊无奈又伤感的眼神，可我没往心里去。

不化妆的我清新秀美，化了妆的我妖媚动人。在陪客人唱歌、跳舞时多一些媚，在喝酒时耍一些花样……决定付出，我便无所顾忌，在外面够得上性骚扰的举动，在这儿全是合情合理的。我表面上笑着应对，却忍不住身上起鸡皮疙瘩、心理上作呕，尤其是当一些年纪做得你长辈的人，肆意在你身上的敏感部位拍拍打打时。

当然，也有一些客人很文明，他们会很有礼貌地请你坐下来喝杯酒，和你跳那种很规矩的交谊舞，说一些轻松有趣的话。因为我的文化素养与别的小姐明显不同，也渐渐的有这样的文明人做我的回头客了。同他们在一起，我才恍惚觉得“坐台”报复别人不是我该做的选择。

有一天，我的包房里出现了一个令我胆战心惊的人——我大学时的一位老师。他是一位颇有品行的副教授，在校时对我也颇多关照，让我一直心存感激。我生怕他会认出我。在见到我的一刹那，似乎想出去，但听说我叫“阿媚”后，他立刻恢复了神采飞扬的劲头儿。酒至半酣，他的手开始四处滑动，还恬不知耻地说他的一个女学生和我长得很像，他勾引了几次，可惜没到手。知道他说的是我，我推开他，跑到化妆间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场。我没想到，一个被我尊敬了那么久的文化人竟也是个无耻之徒。

那是我“坐台”的第21天，6号台来了4个年轻的男人。他们玩的方式和别人没什么不同，只不过手脚更放肆些。有了前20天的“历练”，我也没太在意。可在结帐时，那个被称做“大哥”的人却硬拉着我的手，要我“出台”。我说什么也不肯，他们就接连砸了两只茶碗。我吓坏了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苏珊跑了进来。她柔声细气地说了些什么，他们放开了我。我知道是苏珊替我去了，我总忘不了她临出门时斜睇我的眼神，她是告诉我别怕，我却觉得是我将她推进了火坑。

那一晚苏珊没有回来，我躺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。我开始反思这个暑假自己到底在做什么，我意识到用作践自己来报复男人的做法太蠢了。

苏珊回来时带着满脸的倦意，我握住她的手却无话可说。还是苏珊说：“千万别为我感到内疚，如果不到我这儿你也不会沦落如此。这种事在我这儿常发生，我已没有资格去奢谈爱情和幸福，而你不一样。安妮，回到从前吧，你应该比我更懂什么是生活！”其实就是苏珊不说，我也决定要回去了。